阿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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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迷宮組】雪道路口

(概括:修學旅行去滑雪)






1

 

今冬初雪,早早來臨。

窗戶像蒙上白霧般,從教室裏看不清操場的景色。

 

「今年的修學旅行要去新瀉。」老師宣佈時,A班的同學們,這些未來的舞臺女優,像一般的女高中生一樣開始竊竊私語。

有人説:「那不就在東京周邊嗎?好近的地方。」

「也沒那麽近吧?」

「但是——啊、我還是更期待去更遠的縣市啊……」

 

純那若有所思地說:「要去雪國嗎……」

老師說:「沒錯。湯澤雪場,我們會在那裏滑雪。」

 

這樣,大家開心了,比方才更熱烈地討論起來。高中生真是容易滿足啊。

 

華戀眼中出現星星。她說:「好厲害!一直聽説很有名但是卻沒有去過!怎麽辦啊——我都沒有滑過雪呢……」

老師說:「在那裏學就可以了。會有教練的。」

雙葉打岔道:「你會摔成一個雪球吧?糟糕,香子也會……到時候要怎麽把她拉出來啊。」

「哼、淑女才不屑於速度竟技呢……」

香子鼓著臉說。

 

西條克洛迪娜在座位上暗暗打了個冷顫。要到雪山上……肯定很冷吧。光是想象一下,就忍不住抱抱自己的雙臂。

如果裏裏外外穿上很厚的衣服,看起來很遜,又不便行動……

滑雪,她記憶中體驗過幾次——强風拂過雙頰,專注於速度和平衡,連冰冷都無知無覺了。到達山底,身子還有些發熱的感覺。滑板、衝浪,她有什麽沒玩過呢?滑雪當然也不想輸給天堂真矢……

 

真矢正在認真聼事項説明。

她安靜平和的表情,就像在説「新瀉是吧、我明白了。滑雪嗎、好的,不錯呢。」一樣。可以説是沒什麽反應。只偶爾望一眼,窗上模糊的冬景。

 

 

 

 

2

 

 

「穿過縣境長長的隧道,便是雪國了。

夜空下,大地一片白茫茫,火車在信號處停止了。」

——川端康成是這樣寫的。

坐著新幹綫,前往修學旅行的地點時,才發現沒有比這更合適的描寫了。

 

華戀、光、真晝三人戴著同款不同色的毛綫手套,在列車裏很顯眼。

愛城華戀搓著手,指著車窗說:「好美——快到了喲!」

小光點點頭。

 

純那邊擦眼鏡,一邊感慨:「説到雪天,就會讓人想起暴風雪山莊模式的故事……」

「是嗎……?」奈奈問。

克洛打趣道:「真是不浪漫的聯想。推理小説、你真喜歡啊……」

「怎麽會?在經典孤島模式裏,我還是最喜歡暴風雪山莊的場景,暴風雪困住了人心,又隱藏了驚天的陰謀和秘密……角色在茫茫白雪中尋求真相、培養感情的環節正是這種懸疑故事的浪漫所在!」

被睡着的香子靠肩的雙葉,忍不住插話:「……打住、總覺得不太吉利。」

奈奈微笑說:「雙葉醬,很容易被電影影響呢。」

「這個你就放心吧、這幾天都是小雪,不會有風暴的。」

「如果有的話,香子一定是那種説著我受不了了,擅自單獨行動,結果出事了的任性大小姐角色吧。」

趁香子在睡覺,雙葉立刻損上一句。

奈奈:「那麽雙葉醬、一定就是會爲了香子醬,隻身一人去尋找真凶的角色吧?」

「什……!」 

 

「那麽、偵探就由我……」純那小聲自語。

 

華戀先跳出來說:「那我要當偵探先生!」

光:「華戀不行的吧……」真晝:「好、好擔心……」

純那插著腰說:「華戀的話,不要亂跑讓大家陷入新的危機就好了!」

「純純好過分——!我抗議!」

奈奈說:「但是、華戀醬很像是,會誤打誤撞地得出關鍵綫索的角色?」

「確實……」  

「倒是神樂,像是嫌疑擔當嘛。」

光:「……」

真晝維護說:「才不是呢!小光才想不到那麽複雜的陰謀啦!小光是連水母都不忍心傷害的好孩子喲!」

「那是誇獎……?」

光:「……」

 

克洛玩著髮梢,說:「有這出戲的話,我當然還是要做女主角。」

純那托著下頷想了一會,竪起食指,說:

「在危機四伏的環境中,機智勇敢、溫柔善良,與偵探共度難關的女性,兩人的感情漸漸加深,同時,她不爲人知的過去也被慢慢揭開……女主角的話,這樣的安排比較常見——很適合西條さん呢。畢竟,西條さん也沒有什麽不適合的……」

 

奈奈卻説:「是嗎?如果是作爲貴賓出現,神秘的名門小姐,心高氣傲地要與偵探一較高下……這種感覺會不會更合適呢~?對吧、克洛醬?」

「嗯、奈奈,不愧是你。這也不錯。」克洛也滿意。

「欸?那……偵探不就變得是天堂さん更好了嗎……」

純那果然還是想自己做偵探的吧!

 

一直凝視著對窗外的雪的真矢,

在這時,説:「我更想挑戰……會出事的角色。」

 

克洛「嚄——」地拖長尾音,像在説你什麽意思啊一樣。

 

純那看著她的眼睛,靈光一現般說道:「我知道了!天堂さん是一直很鎮靜可靠,然而掌握著什麽大家都不知道的秘密的角色。夜深人靜的時候,明明快要接近真相了,背後卻有悄悄靠近的黑影……」

 

「純純表情好可怕!」

「已經不是怪談的季節了喲……」 

 

真矢:「……不愧是星見同學,很詳細的即興想象。」 

 

 

列車匀速地前進著。低矮的平房與田野,都頂著一塊塊白雪。

從天空中紛飛而下的雪粉,真是戲劇性的符號。只是看著它如蝶如絮般的身姿,思緒也隨之漫天遐想。車門打開時,迎面而來的寒風,將雪粉沾到少女們的肩上、帽上。行走的足跡模糊地印在雪面,行李箱的滾輪,也因沾上雪水而濕潤。

克洛哈出一口白的熱氣。她鼻尖微微發紅。

修學旅行要開始了。

 

 

3

 

 

「爲什麽克洛醬的滑雪板這麽好看!」

「當然了、這是我自己的。」

「欸欸好狡猾!」

克洛拉拉自己的綿白毛綫帽,說「造型很重要啊。」

她的一對雪板與手杖,帶著亮眼的橙色幾何圖形。在雪場中非常顯眼。

 

這裏是全面朝北的斜坡。雪質穩定,坡面平滑。

今日天氣晴朗,陽光平鋪,不會刺眼。動動身子就能暖起來。滑雪再合適不過了。

 

「準備——」

「誒、還不太會呢……」

「滑一下就知道了。沒問題的,奈奈,我會和你一起下去。」

「華戀,一、二——」

「啊啊啊、小光,等等,等等……我還沒有做好心理准備!」

「華戀醬加油!」

「天堂さん和西條さん已經出發了噢。」

「誒誒——?!等等等等……嗚哇啊啊啊啊啊啊——我、再生產——」

「哈……?在説什麽?」

「大家、我們先走一步了!」雙葉和香子兩人坐在一個大橡皮圈裏,鬆開繩子滑下了雪坡。

 

華戀一個不穩也跟著滑了下去。一路都是少女的高分貝叫聲。終於在半坡栽了跟頭。

跟在後面,熟練地操縱著雙脚的雪板的小光,輕輕一拐刹住,走過來等她:

「華戀……沒問題嗎?」「小光……嗚哇——啊!我、大叫了,會雪崩嗎?!」

「……笨蛋戀。」

 

而在坡下,真矢與克洛都輕鬆地滑過了短程的新手場。

真矢蹲下來扣緊左脚的雪板。方才滑過的地方,留下淺淺的痕跡。

 

克洛抛去一個挑釁的眼神,說:「熱身結束了。上去嗎?」她頭一偏,用下頷指向起點更高、路程更長的滑雪道。

真矢說:「我也有此意。」

隨人群坐上纜車。兩人坐在靠窗的位子上。

 

點在纜車窗上的雪,讓人想起山口百惠的「冬之色」。在上世紀是經典的曲目。明明歌詞沒有提到雪,卻有冬的感覺。從纜車上往下望去,游客們像小人國中的居民,在扇形的雪場中,上下移動。

「啊、那邊摔跤了的,不是華戀她們嗎……?」克洛指著冰涼的窗玻璃說。

「似乎是的。」真矢回答:「這邊的像是石動さん和花柳さん。」

「真的啊……在幹什麽呢。」

「好像兩方撞在一起了。」

「喂、沒事嗎……」

 

「西條さん、」

「什麽?」

「滑雪也不賴呢。」

「滑過幾次而已。倒是你,什麽時候學的……」

「平日不是在做平衡力的練習嗎?那對此很有幫助。如果能擺脫心理上的畏懼,她們一定也能做好。」

平衡力的練習——站在獨木或橡膠球上之類的,對於滑雪確實很有用。

「原來如此……」

 

「風,」

克洛還想説什麽的時候,真矢先開口了。

「風?」

「與風融爲一體的感覺——在雪場也能體驗到。看來我會喜歡上這門運動呢。」

「就是想追求速度感……?你也會?」

「是的。」

「那滑板呢?旱地的。」

「這個……」

「也對,認真想一想,跟你天堂真矢一點都不搭呢。」

「我沒有想過。西條さん有在玩嗎?」

「嘛、小時候。沒什麽,也就是可以跳起來把板子翻一圈的程度吧。」

「很厲害。是我不會的。」

「有嗎?」克洛隨意地應答,心裏卻有點得意。

 

纜車繼續上升。

白茫茫的雪景中,幾抹裸露的岩黑,在日光下瑩亮。

一九六五年依據川端康成原作拍攝的電影《雪國》,裏面的鏡頭,浮現在真矢的腦海中。鬆軟的雪粉,此時也沾上一絲憂愁。

 

 

4

 

兩人來到滑雪道起點。

這裡的遊人比方才要少。右方是一片樹林,青針葉被雪花附著,點點碎冰,凝固在尖端。纜車的黑鐵索,如數條裝飾線,從雪天相接的闊景中划過。

 

克洛打打帽頂與雙肩上的雪,又雙手互拍,震下手套上的冰粉。她全副武裝,戴著毛茸茸的白耳套,一圈厚實的紅圍巾,潔素的羽絨服,內有絨面的雪地靴,還有一副時尚的風鏡。只差沒有用一個保暖口罩,罩住她漂亮的半邊臉蛋。

 

真矢問:「會冷嗎?西條さん比較不耐寒吧。」

 

「還好……這種程度而已。」克洛將鞋在雪板上固定好。她說:「不過以前的冬天,都會來日本的南部避寒……」

「這樣的話,以前的滑雪經歷是在哪裡體驗的呢?」

「啊、那兩年不一樣,阿爾卑斯山去了一次,然後是在北海道、輕井澤……」克洛用手指擺出三的數字。

「果然去過阿爾卑斯山啊。」真矢了然。「我今回還是初次。」

「我想,天堂家比起滑雪更願意去泡澡和蒸桑拿吧……」

「湯有什麼不好的嗎?」

「沒有……」

 

說話間整頓好了。克洛立下戰書:「那我更不能輸給你了……為了報大運動會的仇……!」

「我很期待。」真矢也回以一個躍躍欲試的微笑。

 

聖翔音校大運動會——每三年一次,今夏的重要活動。

在那數月前的比賽裡,田徑項目,克洛與真矢各有輸贏,網球和擊劍,卻小分差輸給了那個討厭的女人。A班與B班舉行了拔河比賽,結果是A班的勝利;邊跳舞邊投球的遊戲裡,B班竟然扳回了一局。滾球跑接力,笑料百出,華戀那組一直在咕嚕嚕嚕,因為是按宿舍分組,最後是純那奈奈與真矢克洛(同為單人房所以分在一起)取得了領先的名次。至於兩人三足,克洛與真晝又輸給了真矢和雨宮(B班的劇本擔當意外地跑很快呢)。

情仇如此,今天對西條克洛迪娜來說,是個反擊的好機會。

 

「輸了的人就答應對方一個要求吧?」

「好的。」真矢同意了。

看起來她不會因為經驗不多而怯場。

 

兩人對視了一眼,像配舞前一樣默數,同時滑了出去。

風在耳邊的聲音分外明晰。臉冷得發麻,唇角也沾上雪末。她們的長髮微微飄起來。兩人都感受到下降中的加速度,使得飛一般的快感與驚險,一點點推向高潮。

克洛靈活地轉向到真矢的左前方,看準正快速靠近自己的一個小坡,她藉著慣性,滑過那個突起的小丘。即刻,她就全身騰空,雪板在空中滑過優美的弧度。燦爛的日光下,她的影子,完整地映在潔滑的雪坡上。嚓——地一聲,她落回地面,激起積雪的粉末飛揚。只是一瞬間,她就取得了領先。

帶雪的金髮在風中飄舞。克洛有意拉起風鏡,回頭向真矢眨眼。

 

真矢輕笑一下,選擇了更保守地加速,仍然緊追不放。

 

一路是同樣在競速的滑雪愛好者,在半路互相幫忙的情侶,授課中的單板滑雪教練,在林間隱藏著的小動物,以及光禿禿的樹枝,掛著白色的小冰錐。她們穿過這些,享受著雪與風的速度,愉快地互相追逐。

 

「真矢大人——你可要加油啊——不然的話我可要贏了?」

克洛向她喊道。

「不用您費心——」

 

兩人行進到一半。

她們右側的一個著白衣的少女,輕薄的白帽被風吹起,挂到了光禿的樹枝上。

那孩子發出一聲驚呼,趕忙刹住滑板,笨拙地跑向自己的帽子。

真矢下意識喊道:「小心!」

一個男人來不及變向,眼看要撞上那個少女了。因爲真矢的突然出聲,少女下意識跳了一步,這才沒有發生事故。速度很快的男人已經向風一樣衝下去了。

「謝謝!」少女向她鞠躬。

真矢點點頭。

 

「真矢——?」

克洛回過頭想看看怎麽回事。

「看前面。稍微不謹慎,我就要反超了喲?西條克洛迪娜。」

「煩人的家夥——」

 

果然不能小看滑雪這項運動。

路程一長,就考驗脚力和腰力的穩定了。訓練有素的天堂真矢和西條克洛迪娜,也感覺到要保持速度與平衡不是那麽輕而易舉。真矢滑著,漸漸向右方而去,她在方向的把控上,很快就掌握了要領。一直緊握著手杖的十指,在寒天中有些微發木。

樹林中的乾木,在風中發顫。

 

終點不遠了——兩個人都懷著堅持到最後的決意。

 

克洛放低重心,全力加速,一咬牙,衝上一個更高的跳臺。

真矢猶豫了一瞬,也打算拼一把,緊隨其後。兩人先後在空中完成跳躍。

 

「天堂真矢——!我這次贏定了!」

克洛興奮地高喊著,放開雙手,她快得像在雪中疾飛的精靈一樣,穿過了終點綫。

一層雪浪被她的雪板激起來。暢放的痕跡清晰地留在雪地上。

那對亮橙色的雪板與手杖,反射著勝利的光芒。

 

稍微落後一點的真矢輕輕嘆口氣。她不得不説:「真快啊。」

克洛單手撐靠著竪起的雪板,摘下風鏡與冬帽,柔順而豐蓬的金髮,一下子散開,與落下的白雪互襯。她用食指轉著風鏡,說:「其實你也不賴嘛。再加油一下的話,説不定還有一點點趕上我的希望?」

「西條さん,是自己贏了就會從容地挑釁的類型嗎。只差這麽微小的距離,真不甘心。」

「哈?天堂真矢、你剛剛説什麽,讓我再聼一遍?」

「很遺憾,不能如你所願。」

「説嘛、說你不甘心啊——不是説好了輸的人要滿足我的要求嗎?

難道說,我們堂堂的首席大人,現在要反悔?」

「我不會反悔的。但是,那個要求,要在這裏就用掉嗎?」

「啊……唔。」

克洛頓住,思量一下,好像是不太划算。機會難得,不應該那麽簡單放過她。

她抱胸說:「算你有覺悟。那我再考慮一下。」

「還請你慢慢考慮。」真矢微笑說。

 

克洛瞥了她一眼,說:「你……」

「嗯?」

「倒是表現得更不甘心一點啊——嫉妒呢?强慾呢?」

「那些?是在舞臺上才——」

「……火大。」

「欸?」

 

兩人回到了99期的集合點。看起來大家都玩得很盡興。

「哈——」克洛喝下一大口能量飲料。

雖然不是在舞臺上贏得了勝利,心裏仍然充滿壓抑不下的暢快感。

贏了天堂真矢!心情大好!

「克洛醬看起來很開心呢。」

「聽我説、在那邊的雪場,贏了天堂真矢!」

「好厲害——」

「恭喜!克洛醬!」

「真的很擅長滑雪呢!」

「終於——!」

大家都圍過來給她慶祝。

雙葉還抱住她:「好樣的,克洛子!」

純那則說:「天堂さん明明沒有經驗,也能這麽快,果然很厲害……」

 

心情真好呢。

——天堂真矢看著她忍不住這麽想。

好可愛。

 

克洛走過來說:「中間你被耽擱了一下,不過我也等了你一下——」

「原來等了我一下呢,謝謝。」

「唔……公平起見,當然……」

「做的好,西條さん。」

 

「但是……」

克洛看著她,露出一種好奇而感到古怪的表情。

「怎麽了嗎?」

真矢對她這樣的眼神感到奇怪。

 

「天堂真矢,你爲什麽……那麽在意右邊的樹呢?」

 

「欸……?」

 

 

 

5

 

 

「這是什麽意思?」

「你一直在往那邊看吧?那裏有什麽東西嗎?」

「爲什麽,你會知道……?」

 

克洛露出一副思考的表情,說:「雖然你對我來説,位置時前時后,看著前方時,就不會看見你,但我在你後面的時候,你有好幾次偏頭往那邊看了吧?所以你才會注意到右邊那條道上的事,不是嗎?我從那裏經過,只看著前方的時候,視角中看不到那邊的情況……而且,你的軌跡,越來越往右邊偏去。」

 

看真矢還沒有反應,克洛繼續說:「雖然你也有可能在看別人,但是全程你都有這個動作,在右方唯一不變的景物,就只有樹林了吧?」

 

真矢點頭,承認道:「沒錯……我確實忍不住一直往右方看。」

「爲什麽?」 

「樹林本身并沒有什麽可奇怪的。只是那些光禿禿的帶雪的樹枝,使我腦海中,浮現出一個畫面……」

 

她説到這裏,閉上眼睛,十分投入地回憶。

「那是某個電影裏的場景——」

 

「等等,你還有不記得名字的電影嗎?」

 

「兒時看的一些電影。我想,欣賞過的作品,對每個人而言,都是有具體深刻的、有瞭解詳實的,也有一些,僅僅以一抹印象留存于心中的。事實上,我正在考慮的就是,那到底來源於哪一部電影呢?一路上都想不起來,這個問題在我腦中揮之不去。」

 

「……有趣。你繼續説説看。」

克洛的玫瑰色雙瞳,露出一種貓遇到毛綫球般的興味。

 

「可以確定的是,那是一部含有雪景的電影。因爲我印象最深的畫面,就是——

一片漆黑中,積雪鋪滿道路,呈現出卐字型,白的樹枝,與一個穿白衣的女人,站在路中間,凄美的氣氛溢出鏡頭……」

真矢睜眼,喃喃自語道:「原來如此,是那個白衣的少女讓我聯想到的。」

 

「還有什麽別的頭緒嗎?」

 

「……沒有了。不論怎麽回想,都只記得這一幕。所以正在困擾。」

 

克洛點點頭,說:「怎麽都想不起來的作品呢……我也因此頭疼過。」

 

「西條さん,真仔細呀。真虧你能發現呢。」

 

「哼、這點小事。」克洛眼珠一轉,說:「那麽去問問大家,看看有沒有人知道吧。」

「好的。」真矢也同意。

只是一點小事,但還是很在意。

 

 

「欸——?!含有雪景的電影?」

大家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。

 

純那推推眼鏡,爲難地說:「有太多了……範圍不能再縮小一點嗎?」

真矢說:「那種凄美的表現手法,很有東方韻味。我想,應該是日本早期的電影。」

「上世紀初到現在一百年間,有雪景的日本電影也還是太多了啊……而且,我們只學了世界電影概論,如果是具體到日本的作品的話,就不太熟悉了……」

 

華戀「啊」地一聲說:「上網搜一下吧!把印象都打進去,説不定就出來了噢!」

「只有這麽點印象的話,上網搜也沒有頭緒吧……」

「不試試怎麽知道呢——我看看,那個,嗯嗯——白衣女,雪路,日本電影——啊,都是鬼片的樣子……天堂さん看的是恐怖片嗎?!」

「我認爲應該不是。」真矢很肯定地說。

「説不定!因爲害怕,所以把別的部分都忘記了呢?」

「絕對不是。這個我有把握。」

 

看來行不通。

 

純那說:「總之,看描述,關於山地、極地之類的場景的電影可以排除了。嗯……説到有雪的日本電影,果然,還是會先想到改編自《雪國》的同名電影啊……」

 

真矢好像對此有反應:「川端康成……」

 

「怎麽樣?是裏面的場景嗎?但是,我們還專門上過《雪國》的賞析課,我想天堂さん不可能會忘記的才對。」「那裏面也沒有真矢醬所説的畫面呢。」

 

「的確不是。不過……似乎有點什麽。」

克洛問:「有點什麽關聯?」

真矢憑著感覺點點頭。

 

「確定是真人電影嗎?動畫的話,《千面女優》也有女主角獨身一人在雪中奔跑的場景呢。」

「那個很震撼啊——」

「我認爲是真人電影沒有錯。」真矢說。

 

「會不會是《Love Letter》?」

原本是給已故的丈夫寄信,卻寄到一個同名同姓的女子手中的故事。充滿愁緒的戀文,在冬季中書寫。

「這個我很喜歡!我看後眼眶濕潤了……」

「我的話,有雪景的電影,更喜歡《鐵道員》噢!高倉健也在裏面出演——」

好像話題跑遠了。

 

難得香子也插話:「穿白衣的女人呐——古裝劇?」

真矢眼前一亮:「沒錯。」

雙葉說:「香子竟然把範圍大大縮小了!」

 

純那提議說:「不如天堂さん畫下來給我們看看,或許能有更多發現。」

「欸?」

真矢忍不住看向克洛。

 

知道首席弱項的西條在心裏偷笑。

她說:「你來説,我來在雪地上用樹枝畫個大概好了。」 

 

克洛蹲下來,幾筆勾出樹枝,然後問:「道路的形狀是?」

真矢說:「是橫過去一筆,再縱下來一筆。有點彎曲……對。」

克洛畫好了,往路口上加上一個人影。

「如何?誰有頭緒嗎?」 

大家盯著想了半天。還是不明白。

 

 

6

 

不知不覺,討論著回到了旅館。

雙葉和華戀開心地跑向旅館的露天溫泉。

「太棒了——!啊啊、果然冬天要有溫泉——!」 

 

在旅館内吃過晚飯,九九組約好一起去泡熱湯。

克洛是最後一個進池的。她看著已經躺好的大家,用脚尖點點冒熱氣的水,試探溫度。

「這……不會很燙嗎?」

 

真矢說:「西條さん,不耐寒也不耐熱呢。」

「囉嗦……」

克洛終於也泡進去了。確實很享受,水溫恰好,進去了就不願意出來。

 

從白天開始就下著的小雪,現在也靜靜地飄落。

云中的明月,半掩半現。木桶的香氣,與岩石反射月光的晶瑩,配合若有若無的水聲,造成一片怡人的寂靜。這或許就是屬於東方的愜意。

 

真矢看著小缺的冬月,說:「真是美景。」

克洛也同意。她摸來放在岸邊的手機,對準天空。

她的手機配備的攝像頭很好,即使拍攝月亮也能接近肉眼所見的效果,不至於拍出一圈模糊的白光。她看著鏡頭中的明月,選擇濾鏡的手指忽然停在半空。

 

「西條さん?」

「……我知道了。」

克洛小聲地說。

 

真矢不解地看著她。

 

克洛看了看正在説笑的大家,確認沒有人看向這邊,才凑到真矢的耳邊,低聲道:「你説過要滿足我一個要求的吧?」

「是的。你遲遲不許願的樣子真像阿拉丁呢。明明,實現了我也不會消失。」

「我只是還沒想到而已……!」

「現在想到了嗎?」

「等一下,跟我去那邊散步吧。」

「可以。我很樂意。」

真矢心中升起期待和興致。

 

大家從熱湯中起來以後,穿上浴衣,到休閑室去打乒乓球。

而首席和次席,卻悄悄地兩個人走出旅館。

 

踏在雪地上的感覺,怎麽體驗都不夠。

那種微微陷下去、又踏實踩住了的感受,輕小的步音,微潤的鞋邊,擡脚后留下的淺白足跡——這一切都令人着迷。獨自行走已非常美妙,有人結伴又別有趣味。

 

真矢走在克洛身後,正全神享受冬夜的美,卻被喚了一聲:

「真矢——」

啪。一個小雪球打在她圍巾上,軟軟地碎開了,一拍就掉下地面。

 

前方,克洛正捏著第二個雪球,笑盈盈地看著她。

 

「西條さん也很愛玩呢——」

真矢彎下身,抓起一拳雪團,也毫不客氣地扔了回去。

 

「我嗎?才沒有呢。雙葉她們才是,明明是三年生了居然還要再雪地上躺出一個人印、做雪人什麽的,真是、小孩子一樣。」

 

「對你來説,雪仗比較成熟一些嗎?」

 

「囉嗦,不是你先在分神嗎?」

 

「抱歉、沒這回事。很高興你約我出來。那麽,要説的事是……?」

 

兩個人走到旅館附近的小林子裏。

只有兩三個旅客的影子仍然在此走動。

 

克洛指著她們所走的路,說:「你不覺得,哪裏很奇怪嗎?」

 

「奇怪是指……?」

 

「我真奇怪、爲什麽我們沒有早點發現呢。那麽簡單的事!看,我們走過來的這條路,雖然有雪,但是很薄,看得出來是路吧?」

 

「是的。」

 

「而路周邊,才是鋪滿了積雪吧?不然,怎麽會是路呢?」

 

「啊……」

真矢也察覺到了。她接話說:「這麽説……是我先入爲主,誤導了大家……」

 

「你反應很快嘛。沒錯,只有路上鋪了雪,這樣的場景跟實情是相反的。你的記憶中的那個畫面,實際上,根本就沒有雪。」 

 

「……是黑白電影,調試後造成的效果。」

真矢恍然。

 

「喂、你怎麽搶在我前頭説出來?」

 

「你是在拍照時察覺了什麽的,不是嗎?我想一定跟那有關。

是因爲你看到了黑白濾鏡吧?」

真矢向她走近。

 

「就是這麽回事。所以順著含有雪景的電影這條綫去想,就完全找不出來……

總結一下,其實是早期的日本黑白古裝劇吧?這樣你能想起什麽了嗎?

一個女人站在十字路口……因爲樹枝光禿,所以不是雪景,也是冬天沒錯。」

 

「十字路……」

真矢重複念道。她忽然擡頭,眼中有某種明了。

 

「想起來了?」

 

「是的——我想起來了。」

 

「快説啊,是哪部?」

 

「回去後再説吧。順便也告訴幫我想了很久的大家。」

 

「換你吊我胃口了?」

 

「比起那個,Claudine的要求想好了嗎?」

 

「啊……想好了。」

克洛難得露出不是挑釁的微笑,說:「在這裏,跳個舞吧。」

 

「僅此而已?」

真矢問。果然Claudine一點坏念頭都不會想。

 

「是啊。在旅館看了跳舞的節目,我也想動動身子。摩登可以吧?」

 

「看了古典舞的節目,卻想跳摩登嗎?我當然樂意。可惜在外沒有舞鞋。」

 

「別管那個了,來吧。」

 

清脆的舞步音,在冬林中輕響。

她們滑動著脚尖,于雪面,留下連續而優雅的綫條。

 

真矢伸手撫摸克洛的鼻尖與耳根,它們因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中而微微發紅。

克洛說:「真是、冷得我都快感覺不到你在碰了。」

「這樣呢?能感覺到嗎?」

真矢輕吻在她的耳垂上,溫熱的呼吸吹拂她的頰側。

「等、還在外面……」

「請放心。只有我們在喔?」

「煩人的家夥。」

 

《十字路》。一九二八年上映的電影。導演是衣笠貞之助。

曾經拍攝過《瘋狂的一頁》的他,擅長當時前衛的表現技術。這部古裝劇,講述的是一對姐弟在窮困中走投無路,弟弟愛上妓女,姐姐差點被迫賣身的凄慘故事。那個十字路口的畫面,正是表現姐姐在徘徊迷茫,如水墨畫一般凄麗的一幕。

明明是這麽有名,這麽經典的一幕,爲什麽會一時忘記了呢?

很小的時候看過的,現在居然只剩下這一點印象。之所以感覺與川端康成有關,并不是因爲這是他的作品,而是因爲《雪國》中那藝伎的悲哀,使我產生了類似的感受吧。

 

一旦想明白了百思不得其解的事,

心中就會一片通明寧靜。

 

抛開原本絕望的故事不論,對於十字路口的畫面印象最深,或許是因爲,那種徘徊迷惘的感覺,使我有了共鳴。

我也仍有迷惘不解的事……

 

真矢輕柔地擁住克洛,抿下唇邊的雪粉,

看著她玫瑰般的淺色雙眼,吻住她同樣涼軟的雙唇。

 

與我相似的你——

有你在的話,

心的謎團,也會一個個解開吧……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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